墜落(二)

,女單自由滑,將於今日下午四點舉辦。”海報下方是擺得工整的參賽選手立牌,林溯在花團錦簇間找到了自己——是一張青年組時最終奪得青錦賽冠軍的頒獎照。那時她穿著賽服站在獎台最高處,披散著一頭長髮,胸口處垂掛著似乎仍在閃著光的金色獎牌。林溯靜靜地看著那時的自己,彷彿那一刻的意氣風發和喜悅,穿過時間,又在血液間甦醒。立牌左上角,是金色的“青年組大滿貫”字樣,也正是由於此,她的立牌被放在了一眾選手的正中央,顯...-

“接下來上場的選手是來自華星俱樂部的林溯,她在短節目中排名第一,本賽季自由滑的選曲來自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主題曲,young

and

beautiful。”

隨著播報的語音結束,林溯對場邊的教練點了點頭,示意他自己準備完畢,而後滑向冰麵中央,雙手高揚起來,又緩慢落下,彎腰低頭,腳尖點地,向冰場兩邊的觀眾致意。

帶有年少傲意的頭顱向上昂起,而後剋製地落下,像一頭蟄伏的年輕猛獸。

坐在場邊媒體位上的遲慕這麼想到,抬起手中的相機,對準了此時場上絕對的焦點,捕捉女孩每一個肆意的瞬間。

隨著準備動作的落定,音樂緩緩響起,電影裡主人公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響了起來,彷彿在每一個人耳邊低吟。

“All

the

bright,

precious

things

fade

so

fast.”

“And

they

don’t

come

back.”

隨著話音落地,林溯伸出手觸碰前方,像是蓋茨比想要徒勞地抓住黑暗中那束綠光。

音樂前奏漸起,林溯向冰場外圍滑動,隨著一係列繁複的步伐編排,她順暢地起舞遊走在冰麵之上,仿如追逐著心裡的那束光。

而後在歌詞將起之時,乾淨利落的轉身進入,蓄力滑入,右刀齒點冰,左腳以一個極其標準的角度外刃滑行起跳,在空中收緊轉體之後,平穩落地滑出。

恰逢歌詞響起,全場也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掌聲,不遠處的解說台上,同樣激動的聲音傳來。

“她成功了!林溯完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勾手四周,我們可以看到清晰的點冰和外刃起跳,勾手四周是五種向後起跳的跳躍類型中分值最高的一種,她的這一跳一定會獲得非常可觀的打分。”

“雖然女子單人滑在數年前便進入了四周跳時代,但勾手四周作為一種難度極高的高級跳躍,目前世界範圍內可以完成勾手四周的女單選手依舊屈指可數,林溯的自由滑計劃中還有阿克塞爾三週和薩霍夫四周,都是難度非常高的跳躍。”

音樂依然在緩緩流淌,娓娓道來的歌聲中,林溯滑向冰場的一端,然後側身蓄力,左腳滑行進入,深吸一口氣,全力抬手起跳,來進行這個她不甚擅長的阿克塞爾三週跳。

她以一個非常可觀的高度在空中轉體,將要落地時,身體的軸卻發生了歪斜,最終冇有站穩滑出,手扶著冰麵踉蹌了一下。

沒關係,還有容錯空間,林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職業選手常年競技的強大心理調節能力讓她迅速調整了過來,繼續滑行準備下一個難度跳躍。

就像數不清多少次在俱樂部裡練習的那樣,轉身滑行蓄力,然後左腳內刃起跳,抬手收緊,轉體過後穩穩落地。

薩霍夫四周完美成功。

刹那間整個場館裡又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遲慕依舊將相機對準了冰麵上的女孩,快門記錄下她旋轉和落地的瞬間。

他注意到林溯今天穿的是一件黑白相間的考斯藤,其中化入了些許遠峰般的湛藍,剪裁得像飄渺的雲煙,又像是黑夜裡模糊的霧氣,衣料上隨著走向縫製的水鑽彷彿迷離間衝破雲霧的星光,點綴在女孩的身上,隨著她一起跳躍滑動。

她就像一片起舞的星光,永遠不會消逝,定格在遲慕的相機螢幕中。

觀眾席上隱隱有人小聲交談,“看來今天的冠軍非林溯莫屬了吧,有機會和她爭一爭的陳雨璿本來難度就比她低一點,還摔了一個後外點冰四周,再加上短節目分差,應該很難了。”

聲音傳到遲慕耳朵裡,他心下瞭然,隻是默默祈禱。

林溯,接下來的動作隻要按計劃完成,你就是冠軍了。

眼睛盯著的方向,女孩正在進行第一個聯合旋轉,林溯在冰場中央投入地旋轉,肢體配合著歌詞動作,手臂旋轉成綻開的花朵。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aching

soul.”

最後以一個Y字轉結尾,轉身滑出,小跳和莫霍克步銜接來進入剩下的跳躍,接下來都是相對來說難度不算很高的三週跳了,林溯明白,隻需要平穩滑完,自己就能贏。

在相繼完成了後外結環三週,阿克塞爾兩週接後外點冰三週後,以一段步伐設計作為銜接,配合著歌曲的Bridge部分,她來到了最後的兩個跳躍,分彆是菲利普三週接後外點冰三週,還有勾手三週接薩霍夫三週,這是最後的難度動作。

此時的林溯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膝使不上力了,但是她努力忽視著這種不適,想要調動身體完成最後的跳躍。

蓄力起跳,菲利普三週落地,卻在接後外點冰時右腿冇支撐住,缺周摔倒。

肌肉記憶讓她在摔倒之後立馬起身繼續執行接下來的動作,右膝的不適感卻越發明顯了起來。

勾手三週勉強站住,卻在接薩霍夫三週時直接跳空滑倒。

當再次重重地摔在冰麵上時,林溯怔了一下,大腦刹那間一片空白,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她在那一瞬間冇有立刻感受到摔倒帶來的痛楚,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再次憑著肌肉記憶起身,進行最後一個聯合旋轉。

場邊議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局勢頃刻間逆轉。

不知為何,世界彷彿都停滯了下來,隻餘自己一個人。

——把動作做完。

她聽到腦子裡的聲音這樣說。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t

young

and

beautiful.”

身體彎曲,貝爾曼被緩緩拉起,而後旋轉結束,林溯滑行向前,左膝跪地,身體側向同一個方向,輕柔地伸手拂過眼睛,然後在音樂停止的一瞬間落下,仰起頭看向前方的一片空寂。

結束了,隨著掌聲響起,林溯在一霎回過神來,淚水早已在不覺間溢滿眼眶。

緩衝了幾秒後,眼眸才逐漸清明,在觀眾席的方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遲慕往日裡總是帶著些神采的眼睛此時溢滿著擔憂。

林溯想,也是,誰看到自己這樣子能不產生點情緒。

緩緩起身向出口處滑去,她遠遠地便看見教練拿著冰刀套和外衣等待著,眼神裡是和遲慕相似的擔憂。

自嘲一笑,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這項運動就是這樣,發揮永遠是成績的決定性因素,過往榮光可能在任何一場發揮失誤的比賽裡煙消雲散。

思緒間,林溯滑到了出口,接過教練手裡的刀套和衣服,走向等分區的方向,她看到教練欲言又止的眼神,輕扯嘴角笑了笑,示意自己冇事。

李霆也知道現在不是說事情的場合,眾多媒體在場,他們保持緘默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和林溯一起走到等分區,等待最後的結果。

他們也都明白,最終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溯現在的右膝情況,李霆看向身旁的學生。

林溯眼裡的淚光已消失不見,麵上平靜無波,可隻要靠近仔細端詳,便能發現女孩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李霆輕歎了口氣,自己這個天才學生,看上去是不符年齡般的冷靜成熟。

可是日積月累地看著女孩長大,他再清楚不過,那平靜的外表下是年少野獸般不屈的傲氣和對極致的追求。

她太想贏了,於是她容不得自己的一點錯,所以時時刻刻告誡自己,要成熟,要冷靜。

可是,再成熟冷靜的幼獸也是幼獸。

當被未知的狀況打個措手不及時,內裡依舊會慌張痛苦。

最後的分數在兩人的意料之中,雖然依靠短節目的分差和開頭高難度跳躍有一定容錯率,但是結尾處雙雙摔倒的兩個跳躍還是帶來了直接影響,林溯不敵許子璿,最終獲得了銀牌。

林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著平靜和端莊微笑應付過了頒獎儀式和賽後采訪,匆匆回答了幾個問題後就落荒而逃。

當被教練攙扶著坐上車準備去醫院的時候,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小口,爆發了出來,她把自己蜷縮在座位上,眼淚隨著壓抑的哭泣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劃過臉頰,滴到衣服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溯就這麼蜷縮著,車子在夜幕中駛向醫院的方向,遲來的神經這時反映出了來自右膝的疼意,好像每一寸皮膚都在跳動著給她帶來鮮明的痛楚。

“半月板損傷,這應該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了,並且磨損有加重的跡象,肯定是在膝蓋產生明顯疼痛後依舊冇有遵醫囑靜養,然後又劇烈運動導致軟組織挫傷發炎。”

“今晚打個消炎針,留院觀察,冇大礙的話之後回家靜養就好。”

醫生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年紀的大叔,看到林溯腫起的膝蓋和X光結果後連歎了好幾口氣,最終還是冇捨得責備眼睛哭紅了的女孩。

給膝蓋作了處理纏上繃帶,交代完注意事項後,醫生便領著林溯和李霆二人去到了輸液的病房,林溯平躺在病床上,似是放空了自己,等著護士來紮針。

林溯其實很不喜歡針紮進皮膚裡的感覺,因為那好像是被某種不容置疑的鋒利緩慢破開,讓人看到自己刻意隱藏的內裡,還有一直在翻湧沸騰的思緒,一切都無所遁形。

她控製不住地悄聲往後縮,並不是因為怕疼,這實在算不上多好的感受。

紮好針後已經十點多了,林溯撇了撇窗外已然黑透的天,讓教練回酒店休息。李霆儘管放心不下,但也看出了林溯想一個人待一會的想法。

不願戳穿學生的小心思,到護士站請值班醫生幫忙看著點林溯,答應明天一早過來接她後,便也隨她去了,男人離開的腳步在靜寂的醫院裡尤其清晰,林溯躺在病床上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

似乎已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林溯眼神望向天花板的方向,卻無法聚焦,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幾小時前的畫麵,她閉了閉眼睛想把它們逐出腦海,卻在幾次三番鬥爭後以失敗告終。

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

教練剛走冇多久,大概是查房的醫生吧。

林溯無所謂地想著,轉頭向門口望去,卻在下一秒看清來人後再次怔住了。

在走廊的燈光映襯下,這才能明顯地感覺到,那人徹底褪去了少年稚氣,身量高挑寬闊,逆光而立中看不清情緒。

——是遲慕。

-法。不願戳穿學生的小心思,到護士站請值班醫生幫忙看著點林溯,答應明天一早過來接她後,便也隨她去了,男人離開的腳步在靜寂的醫院裡尤其清晰,林溯躺在病床上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似乎已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林溯眼神望向天花板的方向,卻無法聚焦,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幾小時前的畫麵,她閉了閉眼睛想把它們逐出腦海,卻在幾次三番鬥爭後以失敗告終。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教練剛走冇多久,大概是查房的醫生吧。林溯無...